礼堂穹顶的灯映射出金色的光芒,将高悬在中央的校徽浮雕照得棱角分明。
观众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掌声,格威尓军事学院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上,校长站在礼台中央发表致辞。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红毯的尽头,准备迎接这一万众瞩目的时刻。
“维尔纳·维罗纳尔德。”
校长宣布了他的名字,话音未落,雷鸣般的掌声炸响在礼堂。
维尔纳阔步迈上礼台,那令人炫目的灯光中,他看见校长那缀满功勋章的衣领变成了流动的熔金。
维尔纳肩胛绷紧保持着标准军姿,相当僵硬地行了个礼,紧张到忽视了校长向他伸出的手。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校长微笑着将镶嵌着校徽的镀金勋章别在他的胸口。
他努力保持镇定,颤抖着凝视眼前的校长。
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只有勋章的金属搭扣擦过呢料发出的声响。
不论过了多久,维尔纳都忘不了那天的授勋仪式,他是格威尔军事学院建校以来,他也是的人。
他向军部递交了志愿,他想去陆军特战部队,到前线去,希望组织可以同意他的请求。
然而,正当他满怀期待地动身前往人生下一个站,却接到了留校任教的命令。
维尔纳的内心是十分抵触的,可是校长亲自找到他,这是军部高层经过慎重考虑后的安排。
校长面色沉重的告诉他,东西两国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扩充战备队伍刻不容缓,帝国为此制定了详细的五年作战计划。前线的伤亡不可控制,像他这样的顶尖人才,是帝国实现统一宏伟蓝图最有力的希望,绝不能有任何损失。
校长还为他向上级打了破格晋升军衔的报告,他根本无法拒绝,最终接受了现实。
最开始,维尔纳到学院最顶尖的特种训练小队任教,被分到了综合成绩最好的二十个新生。
这些学员在他的指导下每天要完成体能、战术、武器操作等课程训练,并且定期接受他的考核,不合格的人随时面临淘汰。
转眼已经是深秋,小队只剩下六个精英中的精英,可是他还是充满了挫败感。他们每个人在某方面都有或大或小的缺陷,无法让他满意。
或许是维尔纳自视甚高,他觉得这些人和自己相比相差甚远,只能算勉强及格而已。
他总是很严厉,甚至有些过于苛刻,在学院里总是会看见他在训练场上训斥学员,脸上也总是挂着失望的表情。
直到有一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维尔纳是不肯相信的,直到第一次障碍训练,他亲眼看到她徒手翻越高墙攀上云梯,五秒之内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那种惊人的敏捷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男性。
她很有天赋,好像这具身体就是为战斗而生的。至于缺乏实战经验这方面,只要日积月累的训练就可以弥补。
维尔纳终于看到了希望,他决定把自己全部心血倾注在这个女孩身上,顺利送她毕业,好让自己快点离开这里。
她很安静,也很听话。
维尔纳要求的任务事情再苛刻她一定会完成,因为那对她来说似乎很轻松,远距离负重训练结束后,只有她仍旧面不改色地站在瘫成一片的队伍旁。
她不喜欢说话,或者说不喜欢和人相处。
每次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只要维尔纳稍微离她近一点,她就会变得局促不安,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维尔纳的眼睛。
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严厉了。
维尔纳听闻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孤儿院长大的,突发奇想地为她拍一张照片。
因为他在孤儿院里从来没有拍过照,来到格威尔上学才终于见到相机是什么样子。第一次在相纸上看到自己被定格下来的模样,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新奇。
那天,维尔纳单独把她叫到了操场上,为她拍了一小段视频。
这卷胶片会代替记忆永远存在。
第一轮训练后,维尔纳发现了她致命的缺陷,她不擅长近身格斗。
每次,维尔纳总是能轻松贴近她,出其不意地将她击倒,然后命令她快点爬起来,迎接他的下一步攻击。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分析预判维尔纳的攻击行为了,但自始至终一次都没能成功。
他本来应该失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变得很有耐心,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引导她。
格斗不是蛮力,而是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敌人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下一秒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维尔纳根据她敏捷的特性,特地设计了一系列以防御为主的格斗方式。帮助她不断提高反应速度和身体灵活程度,瞬间躲避攻击,改变位置或利用环境掩护,再寻找机会反击。
她很聪明,进步得很快。
维尔纳从自己的狙击枪上取下刺刀送给了她,告诉她,这把刀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无论何时都不能丢掉它。
第一季度的二十公里障碍赛要开始了。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全学院的比赛,维尔纳告诉她尽力而为,坚持不下去就立刻放求救信号,不要做损伤自己身体的蠢事。
维尔纳想不到,望远镜甚至追踪不到她的影子,他只能通过显示屏里的红外热成像才能观察她的行动。很好辨认,因为她的左肩有块明显的低温区,是几天前格斗场上维尔纳失手卸掉了她的关节。
直到她第一个出现在障碍区的尽头,维尔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望远镜里,她正用刀不紧不慢地挑开铁丝网上的倒刺,随后平安无事的从催泪瓦斯中穿过终点线。
她的作训服被割破了,露出了锁骨下一片暗红的血渍。
维尔纳带着医护组去接她的时候,发现她背上的伤口竟然消失了。
他小心剥开她染血的作训服,那道伤只剩一条模糊的血痕,甚至在以肉眼能够看到的速度愈合。
“你……”
维尔纳以为她擅自使用违禁药品,责备的话停在嘴边没忍心说出口,最后还是替她隐瞒了这件事。
学员们陆陆续续搀扶着迈过终点,听到长官宣布成绩后纷纷应声倒地,面色惨败地呕出一片胆汁。
只有她坐在医护车旁边,平静地等待维尔纳包扎她的伤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就只是简简单单走了一段路。
可是维尔纳知道,其实她很拼命。
不小心对上维尔纳关切的目光,她立刻低下了头。
维尔纳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很想问她痛不痛。
但这是只有弱者才会问的问题。
第二天,维尔纳联系了自己学生时期的好友加兰德。
加兰德毕业后去了krb的脑科学研究实验室,对那种违禁药品应该会有所了解。
可是加兰德告诉他,根本没有这种药,就算是轻微的皮肤擦伤,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结痂后才能完全痊愈。
听到她的状况,加兰德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甚至惊恐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维尔纳才开始认真审视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女孩。
超常的体能,异于常人的敏捷度,极度持久的耐力,以及即使亲眼所见也难以置信的痊愈速度。
她到底……是什么人?
维尔纳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向上级汇报这件事,却又一次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对这次比赛的结果很满意,肯定了维尔纳的工作,但是对于她来说远还远不够。
看着维尔纳疑惑的表情,校长把维尔纳带到了办公楼的地下一层。
随后,维尔纳终于见到了那份s级绝密文件。
一切不合理之处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却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合上文件,他凝视着封面上大大的“leben”标记。
她是是实验室唯一成功存活的实验体,一个被基因改造过的人类。
是帝国花费巨大的成本制造出的秘密杀人武器。
于是,从那天开始,维尔纳就只有她一个学生。
回到教室的时候,维尔纳看到了她桌子上那把被拆开的狙击枪。
枪管的膛线保养得异常精细,击针簧朝向顺时针旋转,这是维尔纳多年来总结出的心得,现在已经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因为维尔纳知道,只要是他教的东西,她都会记得很好。
桌子上还有一块摊开的擦枪布,她蘸着枪油在上面画出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圆点,用铜锈碎屑在中间拼成了一个模糊的半圆。
三点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她按时走进了教室。
维尔纳拿起那块布,问她画的是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迟迟不肯开口回答。
维尔纳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用一种轻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她说,那是月亮和星星。
他摇了摇头,说月亮和星星不是这样画的,随即拿起一只碳笔,在纸上画出他从小在孤儿院老师教给他的那种最寻常不过的形状。
她很认真地看着维尔纳手中的笔,可是,他却迟疑了。
早已习惯了她的百分百顺从,这一刻维尔纳却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一直都在束缚她。
后来,维尔纳发现她在送给她的那把刀的刀柄上刻了一只无比规则的五角星,突然对那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后悔不已,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挽回这样的结果。
一切好像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清晨天还未亮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夜深人静时结束一天的训练,在得到维尔纳的同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至于维尔纳的教学方式,其实就是在复刻自己走过的路罢了。
即使拥有不平凡的天赋,他也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魔鬼般地训练,不断的折磨和摧残自己,才能突破身体和意志力的极限。
可是她和自己不一样,她的上限远远不止于此,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能力突飞猛进,维尔纳已经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教她了。
直到某一天,加兰德约他在学院操场见面,说了一些嘘寒问暖无关痛痒的废话,在分别时像间谍互相传递消息一样,偷偷塞给他一个微型存储器,并要他看完之后立刻销毁。
维尔纳不理解他在做什么,还是在四下无人时很小心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它。
加兰德在krb的地下档案室无意间发现了一份脑科学研究的机密文件,违反规定私自破解后发现,里面记载的内容或许就是那个小女孩的身世。
机密文件是“leben”实验室成立之初向国家安全委员会申请资金的材料,其中一段提到,作为实验体的110名儿童同属于一个慈善救助机构。
里面没有任何人员名单,但是维尔纳凭直觉可以确认,她就在这里面。
所以,她并非和维尔纳一样来自普通的孤儿院,而是政治犯遗孤的收容所。
帝国把这些无辜的孩童骗进了实验室,对他们进行肉体和精神改造,以制造出超出人体极限的强大杀人武器。
这是对敌人最好的报复方式,未来有一天,一无所知的她会毫不犹豫接受帝国的命令,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的同胞、自己的亲人……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
他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伟大帝国,藏在背面的阴影是无比丑陋的。
又好像,所有人都对此了然于心,只有他,一直如此单纯的被蒙蔽着。
维尔纳应该恨她,因为她是西国人,是敌人。她的父母是间谍,是无耻的背叛者,他们潜伏多年,为敌国窃取了无数情报,给帝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一切都是她的报应,是她罪有应得。
走在学院的操场上,维尔纳的大脑完全放空,时间是流动着的,从身旁匆匆走过的人影像被定格的胶片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个人。
靶场上,维尔纳看着她飞快地拆开狙击枪再组装起来,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都是维尔纳手把手教给她的。
看到自己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正在移动的靶心,她放下枪等待维尔纳下一个的指示。
可此刻的维尔纳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一定是和这个女人相处的太久了,他竟然开始变得懦弱。
秋季训练赛开始了。所有特战学员要在一片地势复杂的密林里,在规定时间存活并到达终点,通过在途中淘汰他人提高名次。
比赛不局限于单兵作战,这正是维尔纳担心的,她出众的能力和那孤僻的性格会成为其他人优先联合围攻的对象。
深夜,她到达终点标记穿过警戒线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维尔纳冲过去检查她的伤口,发现她捂着脸的手渗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雪白而光滑的肌肤上被刀划出一道突兀又狰狞的血痕,她低下头眼睛明暗闪烁着,忍着始终没能落下眼泪。
维尔纳拿起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他握着剪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能竭尽全力屏住呼吸控制力道,生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额外的痛楚。
看见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维尔纳立刻停下了手。
这大概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近距离观察她的面容。
刺眼的探照灯下,她的脸被映得惨白,皮肤光滑细腻的纹理像无瑕的瓷器,线条柔美而精致,鼻梁微微翕动,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眼睛在看着他,像浸泡在泉水里晶莹剔透的琥珀,清澈得没有一粒尘埃。
“疼吗?”
她看着维尔纳,迟迟不敢出声。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她很恐惧,好像一旦回答错误,就会面临更加严厉的惩罚。
“我问你疼不疼?回答我!”
维尔纳突然莫名地急躁,莫名地愤怒。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