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城里一星绿意也没有，墙根的野草早拔光了。为了抢几个鸟蛋，闹出过人命。河里应该还有鱼，但捞不着。何况，捉鱼所耗的力气，远超一条鱼所能补充的。
&esp;&esp;三分饱，没有菜和肉，琳儿引以为傲的美貌开始凋萎，整个人瘦削呆滞。浑身的骨头凸得厉害，像要刺破那层青白的皮。
&esp;&esp;丈夫失踪了。也许，是从城墙掉下去了。一个参军的堂兄也没了音讯。
&esp;&esp;琳儿没力气伤心，哭也要消耗体力。
&esp;&esp;她想，不如求助小满，回宫去吧。却悲哀地发现，她见不到小满了。宫城封锁，没有重金打点，根本没人给带话。
&esp;&esp;她豁出去了，勾引一个禁卫军，对方却不屑：“现在，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我都睡恶心了。”
&esp;&esp;冬月，天冷无炭，伯父家拆了厢房当柴。大门不敢拆，因为全城的人都变坏了，听说有人吃死人。饥饿，把人变成兽。消磨了一切情绪，撕破一切脸面，只剩食欲。
&esp;&esp;从前，堂兄还对琳儿有些歪心思。如今，挤在一个被窝取暖，也懒得乱来。力气珍贵，连动动手指都要三思。
&esp;&esp;官府不再发口粮，黑市买不到，军中每天也只有一顿。琳儿捉到了耗子，还没烤熟，就被堂兄抢走吞了。她无动于衷，没劲生气，只好吃土。
&esp;&esp;夜里，琳儿冻醒了。
&esp;&esp;月光像把冰刀劈开窗纸，周围是空的。伯父一家肯定在偷吃！她踉跄来到外间，一团漆黑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商议。
&esp;&esp;“挖个死人回来吧。”
&esp;&esp;“不敢弄啊。”
&esp;&esp;“那剁她一条腿吧。”
&esp;&esp;“伤口用火烧一下，应该不能死。”
&esp;&esp;“可是，菜刀柴刀都被收上去了。”
&esp;&esp;“那就砸吧。”
&esp;&esp;琳儿惊恐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啊”地一声，夺门而逃。她晕乎乎的，朝宫城狂奔。回宫去！还是宫里好啊！
&esp;&esp;街上明明宵禁了，却还有些东西在游荡。是鬼吗？可怎么有影子。是人吗？可一个个活像鬼。
&esp;&esp;冬夜湿冷，奔跑令她耗尽体力，两眼发黑，一个趔趄摔了。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围上来，盯着她，等她咽气。他们的耐心有限，只会等一会儿……
&esp;&esp;琳儿望向宫城的方向，那里的夜空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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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一片映红的夜空下，尹北望正擎着火把，在宫里的大坪焚毁各部文牍。
&esp;&esp;夏小满陪在一旁，顺便取暖，不时将掌心朝向火光。
&esp;&esp;火舌窜起丈高，舔舐着一个百年王朝的痕迹。户部的田册账簿，兵部的调令部署，五军都督府的军籍……化为灰烬。
&esp;&esp;“宁王得到的够多了，朕什么也不给他留。”烈焰映着尹北望的脸，无法将那苍白融化。
&esp;&esp;他亲自烧了很久，实在累了，才让侍卫们动手，将一箱箱文卷倾入烈火，火星四溅。旁观片刻，他转身离去，淡淡道：“小满，让御膳房弄点夜宵。”
&esp;&esp;片刻，夏小满端来小米粥，炒鸡蛋，醋溜白菜，以及中午剩的红烧仙鹤。味道像鸭子，有点腥气。新米也早就见底，开始吃陈米了。
&esp;&esp;困守孤城第七个月，牲畜吃光了，宫里开始吃珍禽异兽。也许，某天松鼠小满也难逃一烹。皇后身边的胖宫女，日渐轻盈，几乎掉了一半的份量。
&esp;&esp;“你也坐下，一起吃。”尹北望微笑招呼，“放心，有朕一口，就有你的半口。”
&esp;&esp;夏小满盯着红烧仙鹤，不敢去想城里的情形。七个月，他没离过皇宫半步，但他隔着宫墙嗅到了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
&esp;&esp;风和园的山石、湖石搬空了，砸在了昌军头上。现在，正拆殿宇楼阁。好在，湖里还能捕到鱼。
&esp;&esp;叶皇后留下了几只猫儿，不肯吃。她对尹北望说，等夏公公开始吃他的松鼠，臣妾就炖猫。
&esp;&esp;“军队、官吏一天一顿，还能挺两个月。”夏小满慢慢嚼着仙鹤那又瘦又柴的胸脯，“可是，百姓怎么办？我听说，前天起全城停止配给口粮了。难道，就这么过年？”
&esp;&esp;尹北望神色复杂，咬了咬嘴唇，旋即恢复冷漠：“对啊。”
&esp;&esp;“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了。”夏小满越想越怕，喘不过气，“近百万生民啊。锦绣江南，繁华胜地，若发生这样的人伦惨剧——”
&esp;&esp;“滚。”尹北望把筷子拍在桌面，抬手一指殿门。
&esp;&esp;夏小满吞回劝降的话，哽咽着离去。
&esp;&esp;“回来！”男人厉声冷喝，“去床上等朕。”
&esp;&esp;夏小满刹住脚步，慢慢退回去。心想，睡前再劝，委婉一点。可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他一说话，男人就用各种方式堵住他的嘴。
&esp;&esp;“皇上，皇上！”清晨，夏辉狂奔而来，叫醒同枕共眠的二人。对于这种亲密，他已视若无睹。
&esp;&esp;尹北望起身，合着眼张开双臂。衣服经由夏小满的手，轻柔地套在他身上。
&esp;&esp;“皇上，公主回来了！”夏辉缓了口气，瞪着眼睛，“玉川公主，回来了！”
&esp;&esp;第411章 谁能力挽狂澜？
&esp;&esp;尹北望睡意顿消，陡然睁眼，迅速拢起衣服。又胡乱裹了两件，就要出宫。
&esp;&esp;夏小满也难以置信，怔了一下才跟上，臂弯挎着貂裘斗篷，急道：“当心冻着。”
&esp;&esp;“皇上，公主不在宫里！”夏辉追上来，“在城外，南边的凤仪门，孤身一人！”
&esp;&esp;尹北望脚步一顿，旋即更急：“她被昌军擒住了？难道，要杀她祭旗？”
&esp;&esp;夏小满小跑着跟随，心中浮起希冀。也许，为了妹妹，尹北望会放弃顽抗？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眼下油尽灯枯，正好有个台阶下。